到了近处，大掌柜也只好将心神放到更重要的事情上，不再和方亦争执什么，而是换上了那副经历十几年风浪的精干中年商人气度。

那狼女扫了两眼过来，率先开了口。

“我不是第一次和你们这样的商队谈判了，事前提个醒，我不喜欢占便宜，但更不喜欢吃亏。最麻烦的是我耐性不好，所以有时候你们这样的人以为我非谈不可，和我计较太久，我就会生气……记清楚了，你们以前做生意，谈不成好像没什么关系，但是和我谈不成，那像我们这些，和你们可不是同类。”

说到最后，狼女状似凶狠地龇牙露出锐利的犬齿，表露着威慑的意味……但不知道为什么，给方亦的感觉，倒有点像是努力装出大人模样的小孩子。

大掌柜则点了点头，表示听清了这番说话且没有疑义。可实际上，大掌柜并没有太在意后面那段警告，而是非常敏锐地抓住了关键。

“你们和之前谈过的其他商队……还有联系？”大掌柜问。

狼女毫不遮掩、似乎还有点刻意恐吓地回答道：“当然，有的时候，他们会特意找我再做些别的交易。比如说，干掉一些不讲规矩的猎氏，或者……”

大掌柜和方亦对望了下，自然都领会到狼女没说出口的意思——或者是干掉一些有竞争的其他商队。

难怪这批半妖的事情传得不清不楚，只怕还有一些人有意在混淆视听。

不过，不知道是有某个商队打开了最初的谈判局面，让这狼女尝到了甜头，才开始有意地不断发展更多的“生意伙伴”；还是说，这种局面就是这批半妖主动创造出来的。

在大掌柜眼中，自然是后一种可能更为吓人些；而方亦倒是越来越倾向于认为这批半妖背后，可能有蚀客参与的影子。

不过，他们随后都想到半妖这种族群扩张规模的难度……倒也确实没什么可顾虑的，这应该也是之前那些和它们合作的商队所抱持的心态。

这么考虑的话，这些半妖倒确实是有机会稳定存续上很长一段时间。以商人的立场，自然能看见这种对猎氏的制衡力量存在的好处，并且它们还比猎氏容易遏制多了。

大掌柜的思绪收拢回来，向狼女问道：“你们想要什么？”

“这次的话，药品最优先，除此之外是武器装备，再然后是妖力黑玉……按你们的人头来算，武器装备的标准是我们这里的人看得上。如果不够也没关系，把你们的人留下，下次带上我们要的东西来换回去。”

“那你们的半妖同类……”大掌柜试探道。

狼女眼中闪过危险的光泽，冷冷地扫了大掌柜一眼：“怎么，你还想带走他们？”

方亦微微前踏一步，半挡在大掌柜身前，混不在意地笑了笑，插嘴道：“妖魔舍弃会拖累自己的同伴，似乎并不奇怪，就算是人类，同类相残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如果你们足够冷血一点，可能会更吓人。”

狼女没有回答这句话，她的拇指在猎刀刀柄上划了一下，威胁如同实质一样压过来，被方亦默默地承受了。

大掌柜被双方的交锋气机所慑，不由得发了个抖，连忙转移了话题：“我们怎么能相信交出你们要的东西后，你们真的会放我们离开？”

“这些你们自己考虑。”狼女冷冷地做了回答，看起来确实耐性不足。

这几句交流后，双方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大掌柜心中是倾向于选择相信对方的谈判诚意的。然而，在其他没有了解到谈判详情的商队众人以及猎氏的眼中，这很可能是陷阱：交出一批武器，并且连可以作为对方顾虑的半妖也被释放之后，如果对方再毁约发动攻击，那显然局面将会更糟。

在不作出合理可靠解释的情况下，是很难让其他人接受这样的谈判结果的……即便以大掌柜积累的威信，也无法保证让商队自身的护卫都能信服，更何况还有一批本就只是临时招募的猎氏，商队那边很可能会陷入不可避免的混乱冲突。

大概是大掌柜的困扰非常明显，那名狼女挑了挑眉毛，似乎是觉得应该做些让步，她以非常“善意”的口吻提了一句。

“对了，那些猎氏不能守住秘密吧，可以由你们处理一部分，我们带走一部分。”

“恩？……”

大掌柜皱了皱眉，和方亦对望一眼，这是要投名状么？可是有意义吗？这些半妖难道在和这么多商队有过谈判交易之后，还指望隐藏住自身的存在多久？

“我是不在意这些，但是你们这些……做买卖的在乎，不是吗？所以这些事你们自己考虑，暴露了我们也无所谓。”

狼女的话里虽这么说，但看到大掌柜和方亦的反应，似乎也有某些疑惑，仿佛之前有人这么提过条件，让她以为这是某个合理友好的附赠筹码。

原来是这样……

方亦醒悟过来，这应该是一些对猎氏出过手的商队有顾虑，想尽可能拖延和猎氏交恶的时间。虽然即使暴露，猎氏只怕也不会直接撕破脸，但生意上受到阻滞不可避免。

如果大掌柜为容氏考虑，之后有打算借用这批半妖的力量做些什么，比如对付猎氏或者对付其他商队，那最好不要暴露出自己和这批半妖合作的关系；但既然已经知道自己不是独一份交易对象，那其实这种意义已经不太大。

大掌柜显然也想到了这些，犹疑了下，出声拒绝并打算反向试探。

“没必要……你们也是已经快遮瞒不住了，最近才行动越来越频繁的吧。”

“是吗？”狼女敏锐地觉察了什么，口中出乎意料地反问了句，眯起眼睛像在思考。

方亦心中暗暗惊疑起来，大掌柜也忍不住皱了皱眉，这迹象像是他的话给了对方某些提示，让这狼女解答了什么有关的疑惑。不到片刻，狼女便带着愠怒抬起头望了过来，似乎是因为刚才的思考联想起了某些影响心情的事情，她的目光冷了许多。

随后，狼女语气不善地催促道：“你们考虑好了没？我说过我耐性不好。”

“可以，不过我们需要点时间安排下。”大掌柜没有继续犹疑，做下了决定。

“最好别太久，我、耐性、不好！”狼女威胁地强调了一句，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值得一提的是，返回前，方亦本想帮那熊头半妖接上被卸掉的手肘，但对方痛得都只剩哼哼了，却为了不被同伴借故嘲笑，还是非常逞能地拒绝了他的好意。

方亦自然没有坚持做好事的理由，看护着大掌柜返回了商队之中。

将谈判的条件和商队众人进行说明后，果不其然，引起了一些混乱分歧。

但大掌柜也给出了安排：“分批走，愿意交出自己武器装备的，可以先离开。留到最后的，由商队进行来承担赎换的代价。”

如果前几批就被拦下，那说明这些半妖根本没有诚意，立即转换对策，携带被欺骗的慨然心态突围，说不定反而是件好事。如果对方是要耍诈，意图分散削弱这边的战力，那起码先行离开的那部分人获得的生机已然不低。

当然，也可能这些半妖在更外围布置了埋伏，要逐批吞掉交出武器装备的人；但在这个类似周朝，以战车列阵、击鼓后对冲决胜负的世界里，就算再怎么提防异类的奸诈，这些人对这种第二层的计策也根本不存在清晰的概念，顶多是某些思维比较敏锐地人隐约之间，还有点不安罢了。

在大部分人看来，分批离开的安排已经足够有说服力了。这种方式能够大大降低可以想到的风险，并且将选择交还给了各人，更何况大掌柜的镇定给了他们很多的信心。

至于方亦，他既然没有什么稳妥的应对，那举出这种埋伏可能说给众人听，除了添乱之外也没什么帮助。倒不如看看，这些半妖是不是真的能做出这样阴险的安排，那就更为有蚀客在它们背后出谋划策提升了可能性。

大掌柜没有给商队众人太多胡思乱想的时间，借着往日的积威尽量做了些安排，让分批撤离的人群不至于太过混乱。否则的话，没准周围的半妖见猎物实在太蠢，就算无心也忍不住要咬上一口……没理由送到嘴边的肥羊不要，交易对象又不缺。

“我去把那些半妖放出来。”

方亦向大掌柜打了个招呼，朝着那几辆运送半妖货品的车驾走过去。

因为他突然想起来，本来已经算是属于他的那名猫女“丽圭”，应该要归在交易的筹码里交给这群半妖。虽说他本身并不在意这种“损失”，但是说得不好听一点，别人刚送的礼物再不合心意，可还没捂热就突然要被抢走，感觉还是不太舒服的。

好歹再看两眼……方亦这样想着，先将其他车驾上的半妖放了出来。

被陆续放出来的半妖还有些茫然，虽然这小半天的动静挺大，但是被关在封闭车驾里头的它们实际上是没有太理解局面状况的，反而担惊受怕了许久。

方亦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他们讲述情况，被从小培育到大作为货物的这些半妖，兴许根本没有“自由”的概念。

最后他只能指着那名狼女所在，让她们往那边走，想必对方不是第一次接收这些可怜的同类，该有经验才是。

果不其然，狼女早已安排了人手，将这些半妖迎了过去。

趁着对方将注意力放在接收同类，大掌柜也抓紧示意商队里的诸人，按照简单安排过的顺序逐批交上武器装备，从不同方向离开半妖的包围圈，选择先行离开的主要是猎氏。

方亦最后将猫女丽圭唤出了车驾，怀着略微复杂的心情摸了几下那对毛茸茸的耳朵。除了感叹这不可多得的手感，心中倒主要是庆幸之前那天晚上自己没太禽兽，不然，其实还挺难处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