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院长？”

墙面上切割出来的缺口打进光束，唐起借由这束光看清了说话人的脸，来者竟然是这家福利院的老院长。

“是我，没错。”上了年纪的老院长步履蹒跚，右手拄着拐杖走向病床前。

老人边走边投去目光，注意到赵之沐身边的布偶时，开口道：“原来是你带来的。”她在和布偶说话，“难怪了。”

被点到了名，布偶像个做了坏事被发现的孩子，缩到了赵之沐小腿后，只露出小半边脸去观察老院长后续的表现。

唐起没有因为是认识的人而放松戒备，但院长身上的气息毫无敌意。可他又觉得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走来什么也不做，似乎又不太对。

“等等。”他最终还是阻止了老院长再往前进，“在没有弄清楚情况前，还请您先不要过来。”

“好的。”拐杖落在身前固定住，老院长答应道。她借助着拐杖的支点站稳脚跟，略有佝偻，和上一次见到她时，像突然被岁月侵蚀，苍老了不少。

唐起不清楚在老院长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是眼下，这个房间，还有这片实验区，搞明白这些存在的意义是当务之急。

“为什么在福利院中会有这样一片实验区？”当病床上的少女出现的时候，唐起不自觉将这里和苏圣的地下实验室对比，感觉上太像了。可两者中，一个是被贴上邪恶组织标签的光轮，一个是南木高层安置灾民的居所。出现这种既视感让唐起心里升起阵阵寒意，比看到杂货铺炼狱般的情景还要让他颤抖。

“还有。”赵之沐看着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处在沉睡中的女孩子问，“为什么这个女生会在这里？”

“她，和陈尼可又有什么关系？”唐起接着问道。

“病床上的这个女孩子是小可的亲姐姐，陈怡欣。”老院长进入的那个门消失，借助着用不断跳动的数值来证明少女还活着的屏幕所发出的荧光看着病床上少女的脸，“这孩子已经在这里沉睡了三年。”

“陈尼可的姐姐。”唐起这下彻底破解了陈尼可为什么对赵之沐如此亲近的谜团，接下来是陈怡欣身上的谜团，“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怡欣是四年前那场地震的幸存者，是最早获得能力的那批人。”老院长说到这里，抬起头，看着唐起坚定的想要挖掘秘密的眼神，叹了口气，“同样她也是第一个暴走的异变者。”

“第一个？暴走的异变者？”唐起没有想到是这样的发展，可少女沉睡了三年，异变者的暴走事件是近一年才出现的。

“不是现在因为普通人无法驾驭d因子而造成的暴走。”老院长对南木市近来发生的事也很清楚，“怡欣的暴走是因为她对能力无节制的使用。”

“麻烦您再说得详细些。”

“你不应该问这件事。”

院长慢悠悠地说，虽然参杂着责令的意思，却用着最柔和的语气。

“您请说。”唐起说。

见唐起丝毫不退让，老院长语调不变，对往事娓娓道来。

“四年前突然的地震后，一批被赋予了非人能力的人们出现。但就像他们与普通人突然区别开一样，在能力的强弱上也有着近乎于跨越物种似的强与弱。”

“不过刚出现的异变者不像现在，大多是身体上的变异，强一些人虽然当下无法用现代科学去解释，却还保留着一份可能。那时候却有一类人群，在他们身上出现了有悖于常理的变化，与其说不符合任何一种规律，倒不如说这些人就像是得到了上天的恩赐，获得的能力可以用神之力来形容。”

“陈怡欣就是那群人中的一员。她是在那场地震中获得的能力。灵魂赋予，把将死之人的灵魂抽取保存，这种天方夜谭的转生之法，陈怡欣拥有的便是这样的能力。只不过能力的威力只能勉强留住一丝亡者的灵魂，想要全部留住还是困难。”

“我有问题。”唐起举手，“在我所知的信息里，他们家唯一的幸存者不是陈尼可么？”

“那是做给你们看的信息。”老院长很直白地说，“除了陈怡欣，一家三口人被挖出来的时候，另外两人都已经是濒死的状态，只能靠机器勉强维持基本的生命体征。”

“可为什么躺在这里的是她？”

“因为她想让弟弟活下去。”老院长向前缓缓走了几步，望着陈怡欣的脸庞，“陈尼可那孩子当时身体破损的太严重，对于他而言，每多活一秒都是奇迹。但奇迹终不能长久，那一天，他终于迎来了生命终结的时刻。”

回忆起往事，老院长双手撑着拐杖的龙头，已是龙钟之态。不过她的声音依旧像被附上了一层魔力般，唐起听着陈年秘辛，却无紧张之感，反而慢慢变得放松。

“是她救了陈尼可？”

“在陈尼可失去生命迹象时，怡欣在众人面前展示了自己的能力，抓取了弟弟即将消失的灵魂，将其封印在一只布偶里。”

“灵魂啊。”

唐起将手放在下巴上，十分飘渺的概念，过去幽灵房间的幽灵是人，这灵魂之说对于不信鬼神的他来讲很没有说服力。

看着唐起脸上将信将疑的表情，老院长继续开口说道：

“灵魂确实是一个玄而又玄的东西，但是早些年这样的事件在坊间也流传过很多，而且像我这一把年纪的人有过不科学经历的人也有很多，所以真假之论暂且不争。但当时在场的人都看到了怡欣从那孩子身体里取出了一团金色光球。”

唐起指着赵之沐身边的布偶，问：“是这样的布偶？”

“不是这一只。”

唐起说想了想，将最常陪在陈尼可身边，与小家伙穿着相似的小布偶描述给老院长听。

“是它。”听完唐起说的，院长给出了确切的回复。

“但在不久前，我还看见了那只小布偶拥有意识般在自我活动。另外一只又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我要说的。怡欣的能力终究无法做到令人起死回生。在小家伙被确定无法在维持生命后的三天，她把自己锁在了病房，任何人都不能接近。三天后，等到怡欣从房间走出来的时候，走路已经是跌跌撞撞。但她还是转头走向了自己父亲的病房，只是她那时的力量已经不足以支撑她再唤醒一个人。于是倒下前，她拼着最后一丝气力将父亲的灵魂提取到另一只布偶的身体中。最后自己反而因为过度使用那份能力，一直处在植物人的状态。”

听完老院长的话，唐起还是不能完全相信，总感觉有地方不对劲。但是了解事件的人，除了老院长外，一个在不远处的病床上安静的沉睡着，另一个被绑走下落不明。自己好像不知不觉又朝着沼泽中央走了一步，唐起心说，直觉告诉他，这里和苏圣一定存在某种联系。

所以唐起在从老院长口中了解到陈怡欣的事后，便不再过多纠结与一时半会争论不出真假的话题，转而将问题指向了他更关注的一点上。并且他认为老院长之所以会对他坦露出这些，大部分也是为了弱化他对另一个问题上的深究。

“说了那么多关于陈怡欣的事，可实验区的存在不仅仅是为了她吧。”

唐起说，眼睛盯着老院长那张布满皱纹和褶皱的脸庞。

老院长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

“那另外的目的是什么？”

“能告诉你的只有一点。”老院长斟酌后开口，“说来可笑，但一切都是为了人类的未来。”

“这句话，我从另一个人的口中听过。”

“另一个人？”

“对，您知道苏圣么？”唐起问。

唐起说出光轮教父的名字时，老院长脸上出现了明显的变化。

“你了解了很多。”

“是个偶然。”对于知道这些事，唐起确实宁愿没有遇见过苏圣那个恶魔。

“既然是偶然，还是不要深究为好。”老院长发出了长辈对晚辈的忠告。

唐起摇了摇头，说：“已经太晚了吧。”

“不，并不晚。”老院长说，“遗忘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谢谢，我拒绝。”唐起对于失去记忆这件事的讨厌程度并不亚于对苏圣的厌恶。

“是为了你好。你们不应该来这里，也不应该问这些问题。”

“可您还是告诉了我。”

不对，唐起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老院长一直不让自己深究，却始终配合。而且在听到了这些内容后的他，心里没有一点波澜，思维在运转上似乎也落下了好多拍。就像是入睡前听见一段摇篮曲时的平静，浮躁的心性被抹除，自己的状态和平时完全不对。

唐起明白了，从一开始和老人对话时，这种感觉就开始再慢慢渗透。

“您也是异变者吧。”

老院长对唐起的提问，笑而不语。

糟糕，推测出来的点在老院长的笑下似乎得到了证实，但唐起没有感到不安，明明意识到有陷阱，心里却越来越平静。心跳，呼吸，身体的全部神经都在放松。

在快要睡过去的时候，唐起瞪大了眼，但眼皮已经沉重的不给他任何机会。对周围信息自动接收的大脑，里面的画面也变成黑屏。一种被人安抚入眠的感觉占据了大脑，昏厥过很多次，唐起没有哪一次是现在的状态，不恐慌，在即将晕倒之际反而感到了一阵安心。

“你们先休息一会儿吧。”

唐起不知道是自己眼花还是什么缘故，在双眼闭合前，他看见老院长向前迈出一步，然后就鬼使神差地出现在了自己身前。

老院长先是伸手接住快要倒下的赵之沐，接着用拐杖顶住唐起的背。

将两人安顿好，老院长将拐杖指向布偶。布偶听话地跳上拐杖，歪着头看着老院长。

“我知道你心急。”老院长说，“但他们不应该被卷进来，小可会有人救的，那些人和曾经的你一样，都很强。”

老院长说完，布偶点点头，把脑袋埋进两只小短手里，表现得很悲伤。

“好了，等下还得麻烦你帮他们消除这段记忆。”老人看着病床上的陈怡欣，眼神中充满着慈爱，也掺杂着歉意。

原本以为事件到此为止，不料她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桀桀怪笑。

“利用记忆制作出的人偶，却在消除记忆之前还用抽取灵魂的鬼话去骗我家那位单纯的小可爱。老太婆，你可真是有够道貌岸然的。”

老院长寻着声音看去，刚刚昏倒的唐起坐起身，见她看向自己时，挥手打了声招呼。

“呦。”

“你？是谁？”老院长警惕地握了握拐杖，接着将拐杖挥了出去。动作很利索，完全不符合她的形象。不过在那一瞬间，唐起也动了，带着赵之沐一同消失在之前的位置上。

“啧啧啧，从一开始就在演戏。”唐起拍着手说。

“不过我家那位不喜欢失去记忆的感觉。”说着，他冷不防抓起布偶的一只脚朝老院长砸去，“恰好我也不喜欢有人对这具身体动手动脚。”

院长见状，连忙用拐杖接住布偶，接着向上一条挑，让布偶落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而在她出这些动作的同时，唐起带着赵之沐再次消失，像一阵狂风从老院长的身边肆虐而过，极富攻击性，但没有攻击，更像是劝退。

“不要来打扰他们。”闭合的墙壁再次出现出口，唐起抱着赵之沐已经一只脚迈出房间，临走前他最后对老院长说，“这是唯一的忠告，好自为之。”

说完，他便随着门的消失，消失在房间中。

第八十章 失控

对杂货铺的善后工作一直持续到晚上。工作结束，魏言没有与同组的人一起离开，比平时多叮嘱了几句，随后将安顿的事交给了后来赶到的袁兴去办。

这次保护陈尼可的特殊任务，他一共带了十名四组成员，仅有两人因在外侧放哨逃过一劫。

“伤亡惨重。”魏言站在高楼上，用手掀起了被风吹乱的头发，看着脚下的灯火通明，最熟悉的感觉向他袭来。

对于光轮劫走了陈尼可，不是无迹可寻。冒着手臂差点被废掉的风险，魏言在那个放电的异变者身上装了一只s.r特制的微型追踪器。这件事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去弄清一件事，在此之前，并不想被人打扰。

在两个小时以前，追踪器的位置便固定在了一个地方。魏言调查过了那里的地址，是一栋居民住宅。因为是他的私密行动，魏言没有通过s.r内部去了解更多的信息。但基本上可以确定是光轮的据点，不过他却没有多开心。

风已止息，在下一阵再刮起之时，魏言从楼顶一跃而起，与夜融合。

月下，跳跃在高楼间的身影映着月光，魏言边高速移动边在心里给自己的身手打着分。可能是长时间没有这样高强度的运动，曾经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事，现在在行动中呼吸竟然有些急促。

落在与目标所在相邻的大楼上是二十分钟后。魏言站在大楼边缘，目光顺着隔壁居民楼的楼梯疾驰而下，在第十三层的阳台处停住。那个屋子里灯火通明，隔着窗帘看到里面人的剪影，可以判断出有五个人，最主要的是，其中一个明显是孩童的身影。

应该是那里没错了，魏言锁定了目标后，踩着天台围起的高墙，朝对面楼急速下落。他不偏不倚地落在十三层的阳台，没有发出任何动静，悄无声息。

“那个人怎么还没有来？”透过玻璃门，里面的声音隐约传进魏言的耳朵里。

说话的是赵申宇，他看着沙发上被五花大绑的烫手山芋坐立不安。

“别吵，等着就行。”

方恩也心烦意乱，他没想到重组光轮后的两次行动，一次比一次玩的大。两次行动中，第一次失手干掉了s.r的组长，虽然后续事情似乎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简单，但也致使s.r的当家人易主。而今天这第二次，方恩甚至也不愿回忆起白天的情形。

与面具人达成合作关系后，那人给他的第一个任务便是去杂货铺绑架一个人。比上次伏击s.r前组长计划的更加周密，方恩利用面具人提供的情报，设计了一个骗局，和吕斯异装扮演了两个获得能力的普通人，并捏造出了一座莫须有的古代城市出来。这个灵感源自面具人的提示，虽然觉得是天方夜谭，不认为对方会相信。但后来根据他的观察，那个笑眯眯的人正是因为这一点才接下了他的委托，很奇怪，不过达到了目的。

于是之后的几天里，他带着剩下几个人一直在老城区那家杂货铺附近蹲守。终于看着唐起和冯廷离开，正式展开了行动。

而且为了保证自己这些人的安全，他早就调查好了这家杂货铺的人员构成。除去离开的两位在异变者世界不算陌生的人外，这家店剩下的就只有一个刚来半年的女人和他们这次的目标，一个小男孩。

这是一场怎么看都是压倒性优势的行动。他当然有想到了会有s.r的人在暗中去保护这个男孩，可是他完全不怕。得益于面具人的帮助，光轮几人的能力比起过去有了质的提升。拿他自己来说，移动距离过短的问题，在接受了那只圆球的力量后，无论是距离，还是携带的人数，都大大得到了加强。所以完全不怕s.r那些低阶的异变者。

当然在使用加强后的力量时，他也发现了问题。虽然能力是很早就拥有的，因为有一部分力量并不属于他们，所以在使用中会出现无法完全掌控的情况。这一点，他在起初使用加强的瞬间移动时就发现了。于是在后面的时间里，他一直督促着光轮的这些孩子练习。

可这几个散漫惯了的人哪能这么容易听话。尤其是吕斯这厮，他最担心的就是吕斯在能力上的失控。可这小子整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打游戏，完全没把他的忠告听进去。大概是冥冥中的因果报应吧，偏偏这次就是吕斯出了问题。

后来，行动正式开始。在他们进入杂货铺不多时，一群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异变者随即出现在杂货铺的后院。

但人数上的优势并不能弥补实力上的差距。他和赵申宇躲在暗处，打算找准时机，速战速决。

可他没想到的是，主要战力吕斯在行动没多久就被牵制住。强化了能力以后，吕斯的实力可是放在以前的光轮也能排进上游。最后放心不下，自己动了身。结果刚到移动到战场，眼前的一幕直接令他杵在原地，方寸大乱。

那时，越战越疯的吕斯周身包裹着电流，身形更是如闪电般迅猛。但与吕斯交手的人丝毫不落下风，见招拆招，反而占据着优势。也就在这个时候，吕斯停下，掌心汇聚起电流，是他专属的招数。只是这一次，在求胜欲催使下，吕斯手中汇聚的电流比他练习中任何一次都要巨大。

随着蓝色跳动的电流越来越多，吕斯身前逐渐形成了一个类似龙一样的生物，并且还在扩张。

这样下去，附近的人都要完蛋。

已经顾不得暴露不暴露的问题，必须快点制止吕斯。于是方恩移动到吕斯身边，当他看清吕斯的脸上那惊恐表情的刹那，他知道，事情失控了。

这次行动，方恩只想完成面具人交托给自己的事，眼下却是朝着大事件发生。他很绝望，已经准备好带着吕斯移动到无人的地方，再让他释放。总不能让无辜的人遭殃，可那样自己又会怎么样......他不清楚。

这时，配合吕斯行动的路冬跑向了吕斯身前。自从了解到路冬的能力后，他开始重新正视这柔柔弱弱的小子，这次给他安排了协助行动。没想到，在危机关头路冬会冲上去。路冬按住了吕斯的手，打算强行中止那条雷龙形成，只有他敢这么做。

后来的事，被压缩的巨大能量炸开，路冬自身的特性又反弹了这一次的能量。虽然结果比任由吕斯失控要好很多，但只有路冬所在的区域从爆炸中幸免，其他三面全部损毁。

方恩还是忍不住想起白天的事。最后，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带走了目标，也顺手救下来那孩子身边的女人。只是院子里的人就没那么好运，伤亡惨重。

“唉——”忍不住叹气，方恩抓着头发，发现手里掉了一把头发。

突然，一阵风从外面刮了进来，他打了个哆嗦。转过头看去，阳台的门开了一个缝，窗帘在风中乱舞着。

“不是早就关上了。”他嘴里嘟囔着，起身把门拉上。

“连有人闯入都不知道。”

这时，身后传来了陌生的声音，在屋子里。什么时候进来的？方恩回过头，见沙发上坐着一个头发蓬乱的男人。

魏言见方恩看向自己，冲着他咧嘴，冷笑着说：“看来你们光轮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