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再高点，再高点……”欢儿欢快的笑声从千玉殿的上空传来，所有的内侍宫婢皆抬头看向天空。

只见沧蓝的天空中浮着朵朵白云，随着风变幻出各色姿态。赫连毅一身月牙白的袍子，抱着此刻一身桃红色缎袄的欢儿从千玉殿的正殿上空往院门处飞去。

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的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这样的赫连毅让无数女子为之倾倒。然而，谁都知道他的笑容只会给皇后还有欢颜公主。即便是皇上的表妹年妃娘娘，也终究得不到他的半点怜惜。更遑论其他人了。

千玉殿的石阶上，月影一脸笑意的看着空中的二人。方才就在他拥着她说再要一个孩子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心颤了一下。只是，那颤动之后，她忽然觉得好心安。似乎，从初遇开始，他总是能给她这份心安的感觉。

以前一直纳闷，如今总算明白了这种感觉因何而来。因为，他是她的赫连啊！那个用命来爱她的男子，那个深深住进她心里的男子，即便是隔了一世，即便是他们之间总隔着那么一个人。他始终是他！一直都不变的他！

嘴角的笑一点点的加深，抬头看着天外的云卷云舒，她心里一阵舒畅。日后她的生活，该是与他们父女二人一起笑看庭前花开花落，漫随天外云卷云舒吧。如此的生活，不正是她所求的么。

正待出神之际，她只觉得腰上被人一个用力，她下意识的伸手抓住来人的前襟。却听到他略带戏谑的话语，顿时一阵羞恼。

“月影，投怀送抱也得等晚上呀，此刻欢儿还在呢。”

只见月影杏目一瞪，佯怒道，“你不学好。”

“今生的赫连毅再也不会似前世般窝囊，月影，若是可以，我宁可成为让天下人都闻风丧胆的恶人。如此，便不会有人再敢来对你们母女下手。”他一个旋身落在屋顶之上，满目心疼。

这一路来，她走的太辛苦，辛苦的让他的心都生生发疼。若是可以，他真希望将她所有的记忆抹去。如此，该是能减少一些她的痛苦吧。

看着他眼底浓浓的心疼与自责，月影心一软，很自然的偎入他的怀中。“赫连，如今我们在一起就够了。过去的都过去了，如今，我只要每日守着你和欢儿便好。”

听着月影如此说，赫连毅将她拥得更紧了一寸。是呵……如今他们能在一起相拥相知便够了。便让从前的一切，都随风远逝吧。

另一边欢儿因为被赫连毅拦腰抱在怀中，那个姿势并不是太过舒适。小小的身子开始扭捏，终于，她煞风景的喊了出来。

“父王，你要和母后玩亲亲等晚上再玩嘛。”小小的脸有些气鼓鼓的瞪着赫连毅。

被欢儿那么一说，月影只觉得脸上一阵发热。只是佯瞪了欢儿一眼，便伸手将她抱在怀中。

清风拂过，将她的那头银丝轻轻撩拨。看着她满头的银丝，赫连到底还是心痛。若是没有那个男人，他的月影也不至于如此！想着，藏着广袖下的双拳微微握紧。

雪羽宫。

年妃怔怔的望着远处，石阶微凉，她斜倚着栏杆面色凄凄。

与皇后请安，不过也是一个去看他的借口。却不想，他连她这唯一可以见到他的借口都剥夺了去。

他给她妃位，给她想要的一切，却唯独给不了爱。她却也从未奢求，只想着便是每日能看他一眼也好。只是，她也明白，自己根本就找不到任何去看他的理由。

他的一国之君，处事雷厉风行，却都那样恰到好处。让天下百姓都为之折服，声声歌颂他是为好君王。

自嘲的一笑，那笑容中带着浓浓的苦涩。他是个好国君，甚至，甚至是个好夫君。却终究不是她的夫君。

“娘娘，外头凉，当心身子。”她的贴身侍婢碧儿手拿着一件斗篷走了出来，轻轻的替她披上。

其实，谁都知道娘娘的心里有多苦。皇上可以给娘娘想要的一切，只是，皇上从未碰过娘娘。册妃已然有五年了，可这五年过去了，她们的娘娘始终还是处子之身。有时候碧儿也会想，会不会，会不会她们的娘娘即便日后逝去了，也还是完璧之身。想着，她一阵感慨，却也只是暗自叹气。

后宫本就是个是非地，什么事儿都不好说。她们这些做下人的，除了感慨，还是做什么呢？什么都不能做。

“碧儿，你说，若是我死了，皇上可会记得曾经他的身边有一个我。”她微眯着眼，羽睫在淡淡的阳光下一眨一眨的。其实，年妃也是个美人胚子。却偏偏遇到了赫连毅，那个心里只住得下月影一人的男子。

只能说造化弄人，一切，都只能叹一声有缘无分吧。有缘相遇，无份相爱。世间最痛快的，莫过于你深深的痴迷，在他的眼中，却找不到半点影子。

年如珍忽然觉得乏到了几点，她等了一个五年，或许还得再等一个五年，更或许还得等许许多多的五年，等到再也等不动了，才能作罢吧。

“娘娘，你莫要胡思乱想，皇上终有一日会发现娘娘的好的。”看着自家主子又伤感了，碧儿心里也不免一阵难过，却依旧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安慰着连她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其实谁都知道，若是皇上会发现，早就可以发现了。五年，毕竟不是五月，更不是五日。看着皇上带回那个昏迷的女人，看着那个女人诞下一女，看着皇上在她清醒之后便册封她为后。饶是瞎子也看的明白，那个女人在皇上心里的分量有多重！

“碧儿姐姐，你知道我刚回来时看到了什么？”新进宫的小宫女霞儿笑嘻嘻的跑了过来，手中还捧着刚从御医院取来的药。

碧儿接过她手中的药，笑着问，“看到了何物？”近日年妃吃的愈发少了，所以今日她才会让霞儿去御医院让御医开贴开胃益气的药。见着年妃日复一日的消瘦，她的心就一阵难过。

霞儿毕竟还小，再者是刚进宫的，所以对宫里的事物都新奇的狠。一月下来，对于霞儿如此大惊小怪的表情，碧儿已经见怪不怪了。

“我看到皇后娘娘的那头青丝居然都成了白发诶，不过，皇后娘娘还是很美丽。皇上还一手拥着她，一手抱着欢颜公主凌空而飞呢。大家伙都抬头看着他们从空中飞过，我还瞧见皇上笑的很开心呢，那脸上……”

“霞儿，好了，你下去把药煎了……”看着自己主子愈发苦涩的表情，碧儿开口打断了霞儿的侃侃而谈。

被碧儿这么一说，霞儿还有些不明就里。原先指手画脚的在讲述赫连毅的她愣愣的停在那，表情一阵茫然。

“他笑的很开心么？”年妃缓缓的直起身子，面色有些苍白。

看着年妃失落的眸子，霞儿自知多言了。赶忙低下头不再言语，只是看着自己微露在裙摆外的绣花鞋发呆。

“也是，他是那么爱她，那么在意她。如今能与她一起，还有那么一个可爱的孩子。他自是开心的。”她的话，透着浓浓的无力。

自己到底还在希冀着些什么？她之于他，不过是母后遗命，他不得不尊母命才封她为妃。不然，只怕他这一生都不会有旁的女子。因为，打从一开始，他的眼里心里始终都是那个女人吧。即便是他们没有相遇之前，他心里的那个位置便一直为那个人空着。如今他们相遇了，他便将她放入心中，再也塞不下旁的女子了。

低低的一声叹息，为自己这份无可救药的希冀感到可笑。抬头，泪水终究顺着眼角滑落，沿着脸廓一路下滑。

她总以为自己可以看开了，该看开了，可到最后，她终究还是无法看淡，看开。爱了一辈子的男人，却连看她一眼都不屑。这……怎能让她不心寒？

起身，无力的往殿内走去。却不想，一阵眩晕袭来，她整个身子都往后仰去。浅浅一笑，若是自己真的要死了，他……可会来看她一眼？哪怕只有一眼。

思绪一点点的被抽离，最终，她闭上了双目。

“娘娘……”碧儿惊慌失措的朝年妃奔去，吃力的抱住了她缓缓后仰的身子。随即又对着此刻还呆愣着的霞儿喊道，“霞儿，快去请御医。”

语毕，她吃力的将年妃半背在身上，往殿里走去。将年妃安置在床榻上之后，看着她惨白的容颜，她鼻子一酸，眼泪不争气的落了下来。

“娘娘，你这又是何苦？身子是自己的，你再怎么折腾，皇上终是不会看你一眼啊！”她说的很轻，生怕床上的人听到般。她们的娘娘真的太苦了，一个人身子再苦都没事，可若是那心苦了。便是一切都完了！

年妃这一病不想病了半月都不见好，而去，情况愈来愈糟。连御医院的御医都纷纷摇头，直道，“年妃娘娘毫无求生之意，再多的药石，终究无法。”

那一刻，碧儿趴在年妃的床畔嚎啕大哭。最终，她似想到了什么，直直的冲出了雪羽宫往千玉殿而去。

她听闻那皇后娘娘是个不错的人，虽然性子冷些，待人还是不错的。她只求，只求她能说服皇上去看一眼自家的主子。

其实谁都知道，只要月影开口，赫连便是天上的月亮也定为她摘了来。

这一日，月影正在和欢儿坐在榻上玩骨牌。却见一个宫女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晚儿一路拦着却终究还是没有拦住她。

月影听到响动，缓缓的抬起头来，却见碧儿慌乱的跪在地上，对着她猛磕头。

“怎么回事？”淡然的语气从她口中飘出，不怒而威。

碧儿怔了一下，随即抬头，泪水早已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看不清此刻月影到底是什么表情，也不管她是什么表情，她心心念念的是自家的主子。抽噎了半响，她终于压抑住哭声道，“皇后娘娘，年妃娘娘快不行了，奴婢奴婢只求娘娘能发发慈悲，让年妃娘娘再见皇上一面吧。”说着，她又不住的磕起了头。

汉白玉铺就的地面很快晕染了一抹红，若一朵红梅，愀然绽放。

月影先是一愣，年妃？那个她才醒来时，每日都会来给她请安的女子。那个总是淡淡的似一抹青烟的女子，那个脸恨都不会有的女子。她……应该也很苦吧？

想着，她便对着晚儿轻声吩咐，“晚儿，你命御医去给年妃看看，记住，要用最好的药。至于你，快些回去照顾年妃吧。皇上那，我会去说。”

听月影如此说，碧儿猛的抬起头来。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用发颤的声音道了句，“谢皇后娘娘！”

她没想到皇后娘娘竟然会答应的如此干脆，一时间，千言万语最终只凝结于一个简单到不能简单的谢字！

“母后，你要去看谁？”欢儿抬起头，一脸好奇的看着她。

“一个欢儿可能认识的姨娘。”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忽然觉得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当真是可悲。这般想想，她忽然觉得当年的墨珏，其实也很苦。

晃了晃脑袋，为自己这种突来的想法觉得懊恼。他那般对自己和赫连，他苦什么？苦的明明是赫连和她！

“何事这般心烦？”看着紧蹙双眉的月影，赫连毅身形一晃，便早已来到了她的身侧，一手将她揽入怀中，在她的额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倚靠在他的怀中，那种莫名的恼怒感瞬间消散。她的赫连，总是能替她赶走一切不舒心的感觉。

“今天这么早就处理完国事了？”她在他怀中找了个舒适的位子靠着，月影发现，自己愈来愈喜欢这种感觉。每日陪着欢儿玩，尔后便等着他处理完国事与她们一起玩耍。或是骨牌，或是轻功飞翔，或是她做几道糕点看着他们父女吃的满嘴都是。

其实，她也可以活的这般美好。只要没有那个人，她就可以活的很好。

赫连毅的下颚抵着她的头顶轻轻的摩挲了几下，“恩，告诉我，方才为何事心烦呢？”

“她病了，你去看看她吧。”

赫连毅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抚着她那头银丝。这几日虽说他是忙于国事，然而更多的是，他让人遍寻名医，只为找到能治好她们母女之人。

至于年妃病倒的消息，他也早有耳闻。曾经，他也想过，要不要去看她。毕竟，母后的遗命便是让他好好的照顾她。

其实，他明白，她是个好女子。她恬淡，任何事都不会争抢，面对任何人或事都会退让一步。只可惜，自己的心早已给了怀中的女人，再也容不下旁人了。再者，自幼他就将她看成妹妹，从未想过让她成为自己的女人。

“其实她也很苦，如今听说她病的很重，便去看看她吧。就当陪我，可好？”月影轻轻的直起身子，伸手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脸庞。

赫连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不管前世还是今生，他的千儿，他的月影，总是那般温柔贤良。

就在他们二人准备出门之际，却见欢儿一人拿着骨牌碎碎念。

“欢儿，再说什么呢？”赫连毅好奇的看着她问道，他这个鬼灵精的女儿，当真是让他们且喜且忧。

“欢儿想让父王给欢儿找个会飞飞的夫君，然后就带着欢儿远走天涯。”一句话，让月影和赫连毅胸口一滞。

“夫，夫君……”赫连毅不敢置信的看着欢儿，却见她笑的一脸灿烂。

“对啊，欢儿想了好久，才终于想到这么个好办法的。父王不教欢儿轻功，那欢儿就没办法飞飞。所以，欢儿决定找一个会轻功的夫君，就像父王带着母后玩飞飞一样，他也可以带欢儿玩飞飞。”

看着一脸纯真的欢儿，赫连毅与月影二人双双对视，最终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才三岁的小娃，难不成就得给她招娃娃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