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违纪
作者:林城木森      更新:2019-09-14 07:06      字数:3051

161.

教室小,每一排的座位都顶到后黑板,他们八个人只能站在过道里,苏正阳个子高,自告奋勇的站到了最后一个。

然后校服后背蹭上了一大片黑色油墨。

他是真的站累了,最后一节课结束,全班冲出去吃晚饭,他一个人慢慢走回座位把课本扔到桌子上,倒头就睡。

我趁着他还清醒推了推他的胳膊。

“用我帮你买饭吗?”

苏正阳摇头:“不用了,班长帮我买了。”

还没等我在说些什么,他依旧睡过去了,不知道是不是站着上课也犯了瞌睡,脸上都蹭上了一片墨色。

我到食堂时已经又吃得快的同学往外走了,我费了半天劲才找到叉叉的位置,抬手看表,吃饭时间也就五分钟了,我花了三分钟时间结束掉炒饼,又花了两分钟的时间借来塑料袋,把来不及吃的火烧装进口袋。

本来已经走到食堂门口了,我又跑回去,打了一份火烧。

也许班长打的饭不合苏正阳胃口呢。

远远地走近教学楼,隔着密集的人群都能看见站在大厅值班的领导——只是今天的领导特别多。

我忽然有一种不好的直觉,这种敏感而霸道的直觉从小到大拯救过我很多次,每次大难临头之前它都会提前跑出来,给我提个醒。

于是我扯着不情愿的叉叉从西侧门上了楼,中途她一直在抱怨万一迟到被抓就往我的暖水壶里灌洗衣液。

被抓的不是我们,是班长。

我的直觉果然是准的,那些老师不知道抽什么风突然开始抓带饭回教室的同学,七八个老师一气儿排开,拿人类肉眼当电子狗用。本来那么多学生被抓的几率并不是百分之百,但是班长体型壮硕,套在我们身上像水桶的校服外套像是为他量身定做一样,只是口袋部分两个鼓包格外引人注意。

真是害人终害己,也不知道愚人节最终愚弄了谁。

我把两个火烧都给了苏正阳,就当是为他站了一天的事情做些弥补,只是苏正阳不知道这些,挺奇怪的看了我一会儿,然后特正经的问叉叉。

“她没在里面下砒霜吧。”

叉叉:“她下了西瓜霜。”

“啥?”苏正阳扯开塑料袋咬下一大口,说话声音含糊不清。

我回头瞪了叉叉一眼,叉叉随意的开始胡乱解释。

“我是说你站了一天,上火,西瓜霜好,比砒霜便宜。”

苏正阳看看叉叉又看看我,大脑门上写了一串问号,黑体加粗的六个大字——“你们俩说啥呢?”

这场对话的终结者来自于门外,平时走路啤酒肚特明显的年级主任站在门外,突如其来的呵斥打断了我们的对话。

“那个吃饭的男生,你出来。”

叉叉说,苏正阳实在是太实诚了,让出去就出去,要是她她就装没听到死不承认,大不了一口把火烧吞下去来个毁尸灭迹。

我心里苦笑,咱们这一身本事早就被一堆没完没了的纪律练出来了,苏正阳在它们面前还是个新兵蛋子呢,从心理素质到身体素质全面不合格。

我想起初中时,徐阳中学在评比各班纪律标准上,有一项非常变态的测试内容——下午的两节自习课,学生会工作人员会会忽然走到教室前门用力敲门——然后记下抬头学生姓名。

这是唯一一项让我妈这个和平大使吃瘪的制度,我妈听我骂完也很奇怪的问我,为什么不能抬头,他们不都敲门了吗?

我哪知道为啥,我只知道我被记了,第二天老秦就拿着人名单来教室寻我们,最丢人的是,全班六个抬头的五个都是男生,我是唯一一个不长眼的女生。

从此以后就是有人踹门我都没有再抬头看过。

我依旧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练出了一身非人类的反条件反射。

苏正阳明显还是个人类,我又一次害了他。

叉叉沉痛的看着门外摇头,一边打开生物笔记一边摇头,最后痛定思痛的说,宁晨,你和苏正阳命里犯冲。

你才命里犯冲呢,你全家都命里犯冲,我在心里嗷嗷鬼叫了好几声。

然后回过头,门外苏正阳低着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地面,站在不远处的年级主任插着腰不知道在训斥什么,我坐在教室最里面,什么也听不清。

只能看见平时闹腾腾的男孩顶着毛茸茸的脑袋落寞的样子,身子靠墙,脖颈以一种微妙的幅度低垂着,和眼神的角度形成一个直角,不想顺从也没法反抗的样子。

就在那一刻,我觉得他终于能理解我了。

以一种同病相怜的方式。

162.

四月的灾难并没有停止,男生410宿舍愚人节的事情和班长带晚饭苏正阳吃晚饭的事情只是个开端。

本来老班对于在教室吃晚饭的事情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既然学生愿意把吃饭的时间节省下来,拿着卷饼火烧在教室看书,他也没什么好责备的,于情于理,我们都是为了学习。

而且晚饭时间是真的不够用,他在食堂值班时也见过我们拼命往嘴里扒饭的惨状,站在人性的角度,他其实也能够理解我们。

只要我们不招惹来什么祸事。

付厉是一个特别正派的老教师,中年,有一定教龄,情商高人缘好,教学成绩显著,在桦实说话做事都有一定的“特权”,之前还一直有着旗鼓相当的竞争对手。

越是这样的老师,心气越高,野心越大,对我们既能放松也能严苛,在外班面前护犊子在领导面前取教训。

事事付厉都可以忍耐我们,和他关系好的学生私下和他讲笑话拌嘴开玩笑,也会没个正行。付厉只要两样东西,成绩和纪律。

成绩要年级第一,纪律也要年级第一。

做到了,就一切好说。

可我们班最近的纪律明显滑铁卢了,连着两天被年级主任抓包,付厉大发雷霆,苏正阳和班长要连着罚站三天。

小学时我是我们班罚站专业户,音乐书忘带了要罚站,数学作业没写完要罚站,语文作文跑题了要罚站,全班喊老师好我没张嘴也要罚站。

小时候觉得无所谓,后排坐的全是调皮捣蛋的男生,听他们说话可比听老师讲课有意思多了,那时候我一直觉得他们才是真正“脑子灵有本事能成大事”的人,这个经常被老师家长安在考第一孩子身上的长长形容词语,却被年少的我郑重的搬出来,给了一群平时只能得到白眼和羞辱的男孩子。

时过境迁,我也终于明白能说脱口相声的意义在当下时代的确等同于耍贫嘴,被众人追捧拥有远大前途的人还是一个个年级第一,坐在最后一排的男生自然有他们坐在最后一排的意义。

也有的是真的混球,打架斗殴挥霍本不富裕的家里那一点血汗钱,我的误解只是得益于,当年那间教室最后一排的男生,都还只是些“假装不善良”。

在那之后的罚站变得枯燥,青春期女生敏感活络的心思初长成,我也渐渐不再是那个和男生扭着脖子在操场上撕打的小疯子了,徐中的罚站听讲不会有脱口相声,取而代之的是羞愧和丢脸。

最后一次罚站是在高一,因为宿舍值日问题,我和搭档一左一右,在后面站了半天,这次罚站的感触又有了全新的变化,丢人是其次,身体上的难受才是真切的,中午我们两个瘫倒在床上互相敲打对方的腿,她忽然感叹,真是老了,不中用了。

明明只是一年前,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是过了好久的事情。

有时我偷偷回过头,能看见苏正阳不停换脚站立的小动作,重心从左脚移到右脚,过一会儿再移回去,或者干脆蹲下来,等到双腿发麻再站起来。

三天时间他的课程落下不少,站着听课效率会被削减掉一大半,再加上他课间和晚自习都用来睡觉了,作业都只能勉强完成,语文古文的抄写还是我帮他抄的。

一下课我就会把上课的笔记递给苏正阳,虽然我的成绩依旧不拔尖,但也维持在了班里前十的位置,而且因为要给他看,我的笔记记得格外用心,忘了说,我逐渐明白了化学的奥妙,现在已经可以自己整理了。

角色好像倒过来了。

上学期的他事事如意,我事事倒霉,这学期却恰恰相反。

我曾经也很期待风水轮流转这件事,巴不得所有好运气都砸到自己头上,这次却例外,我只想把好运气分给他。

喜欢让人变得无私和慷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