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家长会
作者:林城木森      更新:2019-09-14 07:06      字数:45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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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方便老师认人,我们是按照上课的位置坐的,我妈坐在我左边,叉叉左边是她很学术的爸爸,戴眼镜,看着很斯文,一点也看不出来叉叉抱怨的残暴,我的右边是苏正阳的妈妈,再右边是苏正阳。

我全程都很紧张,脊背坐的笔直,离桌子一拳距离,双手交叉搭在桌子上,双腿并拢呈九十度,像准备挨骂的小学生,要多规矩有多规矩。

相比之下苏正阳就懒散的多,像只没睡醒的猫一样趴在桌子上。他仍旧是班里第二,英语虽然还是在拖后腿但是已经很有进步了,比如说整整高出我十八分。

成绩单还没发,我这点消息都是从舍长那里知道的,而舍长的消息来自于手里的成绩单,据她说是班长抱寒假作业时偷了一张,然后被她抢了过来。

不过我和叉叉一致认为肯定是班长屁颠屁颠献宝一样送过来的,舍长想要还用得着抢。

而叉叉看到成绩单就绝望了,她的复习时间一半都给了语文,虽然有可能躲掉了罚写,只是现在光看成绩根本看不出来,但其他科就很惨淡了,尤其是物理,直奔倒数而去。

也难怪,她的位置挨着暖气,大冬天人被热气熏烤着特别容易犯困,她花了多少节物理课见周公我又不是不知道。

“我现在逃跑还来得及吗?”叉叉两眼泪光。

舍长迅速断了叉叉后路:“除非你从楼上跳下去直接逃到阴曹地府,否则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等你回家你爸菜刀都磨锃亮了,死得更快,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认命吧。”

所以此刻叉叉坐的比我还直,现在同情分没有了就只能打印象分了。

不知道作业那边出了什么问题,付厉是高二年纪的物理组长,所以一直在忙活各班物理作业的事情,我们在阶梯教室等了好半天也不见人,家长们耐不住寂寞早就开始攀谈起来了。

比如我妈和苏正阳的妈。

两个人从一开始打听孩子名字一路聊到以后的就业问题,苏正阳眯着眼睛笑了一会儿,现在好像已经睡着了。

我笑不出来,更不敢睡,我被两个妈夹在中间,一句话都插不上去只能赔笑,又不能当我苏正阳妈妈的面制止我妈谈话,此刻我就像是烧烤架上的肉排,两面煎熬。

我妈:“你看你们那小伙多精神,我家两个都是女儿,我倒是觉得男孩子好,能干事,脑瓜也聪明。”

我在心里咆哮,妈你是不是忘记我姐是个假女生了,你是不知道她多能干事,她明天一大早就坐上去海南的飞机啦!

我妈都这么客气了,苏正阳妈妈也不甘落后:“什么啊,女孩多好,女儿是妈小棉袄,哪像我们家这个,成天就知道打游戏,你看现在困的。”苏妈妈说着顺手拍了苏正阳一巴掌,苏正阳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我还没来得及笑他,苏妈妈把目光转向了我,我从她的目光中能看出她的确喜欢女儿。

“长得多好,坐有坐相,小姑娘就是文静踏实...”她的客气话还没说完,我就听见苏正阳哈哈哈的笑声,他趴在桌子上没动,声音穿过身体反方向落进我的耳朵里。

“哈哈哈哈,妈她那是装的,你是没看见她平时...”

我瞬间黑脸又不能隔着他妈骂他,倒是苏妈妈二话不说抄起下发的通知书就打在苏正阳头上。我在一旁目瞪口呆,感叹基因真是强大啊强大。

苏正阳揉着脑袋不出声了,苏妈妈转头继续被打断的话题。

“小姑娘这么文静,学习肯定也很好吧。”

然后我听见我妈干笑了两声:“就那样吧。”

还好,这次苏正阳一直没有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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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两个妈的对话因为我的成绩陷入僵局时,付厉终于拿着水杯进来了,我很久以前就好奇,那个铅灰色的保温杯制造厂到底是谁的,能一下子垄断了我小学初中高中的所有市场,一到冬天老师们就人手一个,从小年轻到付厉端起来都特别有养生的架势。

而且重大讲话前一定要喝一口,付厉喝完水清了清嗓子,家长们安静下来,苏正阳也被她妈妈揪着从桌子上爬起来。

“家长会你听不就行了,又不是说给我听,睡会怎么了...”

苏正阳絮絮叨叨,又在他妈妈抬起手时迅速抱住脑袋往旁边躲了躲,不耐烦的表情切换成嬉笑讨好,嘴角扯到耳根,发现我在看他又装模作样的掩饰了一下。

“行行行,我听我听,麻烦死了。”

哼,你也有今天。

我腹诽着,心里窜过一道暖流,离开了家乡和朋友跑到这里来上学,到底还是因为舍不得和妈妈分开吧,就像刚刚那个闹别扭的样子,十足十就是个和妈妈赖皮的小朋友。

“那咱们就开始吧啊,先跟各位家长道个歉,组里有事实在走不开,耽误大家时间了,那我就长话短说,直接发成绩单吧。”

成绩单发到我妈手里我装作好奇的样子凑过去看,我妈笑眯眯的指着后面进步名次那一栏,心情不错。

看样子我的寒假生活基调可以定为轻松愉悦了。

我侧了侧头,把视线落在叉叉那边,叉叉的爸爸已经把眼镜放在了桌子上,目光像是要把成绩单看出个洞,手上还拿着一支钢笔写写画画,不愧是当老师的。

叉叉再怎么和她爸爸对着干,骨子里也是怕她爸的,也可能就是因为害怕所以才故意对着干,她回头,用眼神告诉我她死定了。

苏正阳妈妈仔细的把苏正阳每一科分数都看了,然后目光就顺着成绩单向下滑,虽然不明显,但还是在200附近停顿了一下。

我的成绩并不算丢人,和宿舍其他人相比甚至还算得上是佼佼者,全年级六百多学生我的名次说出去还是中上等,能用来哄家中老人开心。

但和全班第二相比,就只剩下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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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班特别能说,这一点在他每次给我们开班会时就体现出来了,高一时班里气氛不像高二紧张,他为了帮我们缓解压力,还会挑学校领导不在的晚自习给我们说书,专讲民间奇幻传说,俗称鬼故事。

我坐在那里乍一看特别像认真听讲的,实际上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从小到大经历了太多漫长的讲话,每周的上周工作汇报总结,初中开学时长达三个小时的普法宣讲,军训营长校长的连番训话,我早就练出了屏蔽它们的能力。

可是家长们哪受过这样的苦刑,我妈早就坐不住了,又不好意思翻出手机打发时间,所以一直不情不愿的来回叹气。

“你们老师可真能说,有啥可说的啊,我这还忙着回家做饭呢。”

没有比我妈更耿直的家长了。

老班宣布家长会结束,所有家长都一窝蜂冲上讲台把他团团围住,被丢下的孩子们不是挂着“有什么可问的”的表情,就是挂着“老班你可嘴下留情”的表情。

苏正阳脸上就是第一种。

虽然自家儿子已经是全班第二,但总归还是有进步的空间,苏妈妈在怎样通情达理,也是希望苏正阳能更好一些的。对比我妈,一脸解脱的表情,比我还开心,拉着我的手兴冲冲的朝门外走,恐怕脑子里装的全是地三鲜和四喜丸子。

我以后会是什么样的家长呢?

会因为孩子的成绩暴跳如雷,处理方法只能是没收电脑手机的行动派,还是绞尽脑汁找门路,一心把孩子往好学校塞的思想派,又或者像我妈,我稍微有点进步就满足了,也不在乎我能不能上一本的乐天派。

我看着那些挤在老班身边闹哄哄的家长,很多人一看就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却也只能很没形象的抢话,还没等别人说完就开始介绍自己孩子的情况。

初中班里有一个叫吕启星的男生,初二转校来的,纨绔叛逆,可能是因为家里有钱的缘故,成天和校门口巷子里的小混混们混在一起,一来就是各种违纪,把能违反校规的事情做了个遍。

而初中班主任老秦是典型负责的中年女老师,三十多岁,年轻人的稚嫩已经磨净,又还没资深教师看透后的达观,倔强的性子碰上适合倔强的年龄,再加上倔强的吕启星,简直绝配。

吕启星在我们班只待了短短一年,这一年间光是我在学校见到他爸爸的次数就不低于五次,学生不听话老师只能找家长,可是学生也不听家长话呢?

我不信老秦看不出吕启星和他爸爸之间剑拔弩张的关系,吕启星身上带着兽性,看他爸的眼神就像月圆之夜的狼。

只有一次,我去办公室问物理题,撞见老秦在和吕启星说话,他们在我必经之路的拐角处,我过不去只能停下来。

“你想想你爸在外面也算是个领导,就成天因为你被我们这些老师训的跟个孙子似的,他为了谁啊他,你要不是他儿子,他至于在我们这受气吗?”

我原以为吕启星会顶撞回去,满不在乎的说“那是他乐意”才是他的风格,但是我等了半天他什么也没说。

不记得是不是老秦说过,吕启星这人油盐不进,就是块捂不暖的石头。但是我在那段沉默里,感受到了他的温度。

遗憾的是,我没有看到他的眼神。

面前扎堆的家长,前围都是女人,几个男人拿着成绩单站在外围,既插不上话又不甘心离开,只好站在那里等。

我早就忘了吕启星爸爸长什么样子,却一直记得老秦那句话,他为了谁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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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没有带我回家,路上我爸来电话说公司年会有事情需要准备不回去吃饭了,我姐则是和安寂姐出门去逛街,说是放假了要聚一聚。我当然知道这是为了“搬去她家住”做准备,只是我仗义而且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听见。

只剩下我和我妈两个人,实在是没了回家做饭的必要,而且好不容易放假了,我们两个决定上街逛逛。

逛着逛着就去了kfc。

我妈对外面的饭店不熟,给我们做饭已经是她少有的乐趣,所以她视外面所有做饭的人为死敌,而我自从上了高中就与世隔绝,林城的商业街一个季节一个样子,我从一头进去发现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商场两个市场,满大街的生面孔。

我又没什么追求,转了两圈还是进了老地方。

肯德基已经是烂大街的快餐店,我去市里玩几乎能在每条街上发现一家,但是林城自始至终只有两家,我们来的这家是元首,偏小,位于城中心的三叉路上。我和我妈点了两个套餐,坐在临街边的窗户下吃饭。

很凑巧,我第一次来这里时就是坐在这里,那天是这家店第一天开业,我二年级,跟着妈妈上街买老师指定的白报本,小学那个刁钻的数学老师有着一堆奇怪规矩,非要我们用统一的本子,而我的本子不幸的被我掉进水盆里了,我和妈妈只好顶着大太阳出来买,无奈遍寻无果,转了几圈转到这家店门前。

我那时候根本不清楚kfc是什么,稍稍比我大些的孩子早就在外地吃过了,外面满大街都是的老爷爷终于来到了林城。

开业第一天总要整一些噱头,我和妈妈站在新华书店门前,对面从肯德基门口到书店的整条路上堵满了人,店门前的小姐姐拿着喇叭在喊话,说是开业迎宾,买一个全家桶送一块腕表。

可能是天气让我烦躁,我不知怎么就哭闹起来,非要我妈给我买全家桶。我妈宠我,竟然真的顶着日头大排长队,最后给我拿来一块绿色的腕表。

表盘和护腕一体,护腕是我不喜欢的绿色,而且大夏天的戴在手上一小会儿就热的出汗了。

我的新鲜劲不到三分钟就消散了,后来那块腕表去了哪里,我早就没了印象。

真的是很对不起我妈。

后来林城又有了必胜客,有了麦当劳,这个我在北京旅游时认定的快餐界三大巨头齐聚,可我和我妈还是愿意来kfc,这里有我喜欢的土豆泥,也有我妈喜欢的上校鸡块。

而我觉得上校鸡块蘸土豆泥也是不错的搭配,但是我姐说那样很恶心。

商业街上的店铺无论大小总会翻新,老款式的服装店被新潮的品牌代替,兰州拉面变成沙县小吃又变成金三顺,文具街那家初中常去的店铺从三个字的牌子变成两个字的牌子,可是kfc没变,对面的新华书店也没变,只要我坐在这里,我就好像还是个小孩子。

一个离高考、大学、未来都很远的小孩子。

哭闹着撒娇就能得到全家桶和街边小贩手里的氢气球。

原来一晃,十年的岁月就这样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