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最好的画面
作者:林城木森      更新:2019-09-14 07:06      字数:4492

83.

舍长已经朝我们两个看了好几眼,也难怪,我们两个什么时候在宿舍这样窃窃私语过,叉叉每次说话都像是在宣圣旨,不闹的我们捂耳朵就已经很好了。

等心怡上床,舍长收拾完自己的行李,也一屁股坐到我的床上和我们两个挤在一起,舍长的床是一览无遗的危险一号铺,叉叉是上铺,在舍长之上,林亦博的床不在参考范围,董希正在自己的床上吃饭,想来只有我的床能供我们说说话。

舍长坐在我的左手边,叉叉坐在我的右手边,我们三个伸直腿背靠墙,我忽然有一张坐拥天下的快感。

“你们说。”我莫名兴奋,“我这样像不像太后上朝。”

她们两个有一瞬间的沉默,然后叉叉反应过来,扯开嗓门朝我喊:“你是说我俩是你丫鬟。”

舍长无声的把举起食指放在嘴前,做出一个嘘声的表情,然后朝着心怡的床位努了努嘴。

我的对铺是林亦博,心怡的床位在她之上,从我的角度,只能看见心怡躺在床上无规律颤抖的背影。

舍长伏在我耳边声音压到最低:“又是梁嘉康?”

还没等我回答,门外值班老师尖锐的声音传来:“把门开开!说过多少遍女生宿舍中午不能插门的!你们哪个班的啊!开门!”

84.

我和叉叉缩在床上装作认真看书的样子,舍长则见怪不怪的去和值班老师周旋。

“老师,我们这边是阳面,今天风大,一开阳台门宿舍门就会被撞上,我们也是没办法才把门锁上的。老师我们错了,以后不敢了。”

叉叉憋着笑,挤眉弄眼的朝我打眼色。

还记得刚上高一时,舍长也像这样因为锁门被老师揪出去训话,靠着墙根支支吾吾被骂的狗血淋头,现在已经可以官腔作答,礼貌道歉,随意的说以后再也不敢了。

匆匆跑远的那一年,我甚至记不清发生过哪些事情,语文书学了三本还是四本,艺术节上的主持人学姐穿的是红色裙子还是白色裙子,最后的期末考试我考了多少名,在哪个考场,谁是监考老师,我统统不记得了。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但我们身上也都被它刻上了痕迹,在某些不经意的时间,忽然提醒你,原来你和之前不一样了。

作为舍长。

学会应付学会打发,也是其中一部分。

我就这样见证了一个女孩子成长的变化,我也很想找个人问一问,我呢?我有什么变化吗?

有没有,更好一点?

85.

就算是能和我抱怨自己爸爸抱怨出一篇陈情表,叉叉仍旧要继续和语文背诵作斗争,这是她逃不过的劫,除了打败和失败,没有第三种选择。

叉叉四仰八叉的躺在我床上背诵,我偶尔出声给她纠正错音。她磕磕绊绊的读完第三遍后,咬牙切齿的说:“感谢秦始皇,当年焚书坑儒绝对是用心良苦为了造福后人,你看看这些破古文,不是明清的就是唐朝的,这个什么王勃就是初唐的,你看看《滕王阁序》有多长!有多长!”

我赞叹:“你怎么没去学文,你历史肯定特别好。”

叉叉一百八十度转体脸朝下倒在我床上,绝望了。

86.

这个中午我睡的并不好,叉叉床上不时传来翻身和翻书的声音,我和她直线距离两米都能感受到她的烦躁,而心怡的床上则是低低的抽搐声,快到十二点半时我睁开眼,碰巧对上了斜前方舍长的,我们两个心有灵犀的做出无声的叹息。

我的世界里有一个看不见底名叫化学的大坑,叉叉的世界里另一个她穿越去古代斩杀文人雅士,而心怡的世界里,全是恋爱的伤感和痛苦。

同一个时间,我们都为不同的烦恼困惑着,在小小的宿舍里辗转难眠。

十七岁的年纪,我们这些没见过大世面的初成少年人,守着自己的一方天地,艰难被放大,痛苦也被放大,然后看着它们填满自己的小小世界。

我姐大一的暑假对我说,现在我经历的这些都不算什么事。她已经离开林城,所闻所见都是更广阔的世界,在她的眼里,高中的生活已经是记忆里一个笑泪交加的片段。

而我却记得,她十七岁时因为一道没拿到分的物理题自责的样子,她在校庆时甜美的和班里男生说话的样子。

我姐忘记的样子,是我眼中她最最好的样子。

那样小题大做斤斤计较的情绪变化,都叫做十七岁。

而我十七岁。

87.

下午数学老师请假,连着两节课都是化学,也就是连着两节课都是自习。

小年轻上课很少提问,不知道她是被我们埋头学习的气势震惊了,还是看出了我们对回答问题的抗拒,几乎每一个被她点名的同学回答个问题都要耽误五分钟的时间——前两分钟搞明白在讲哪道题,再花两分钟寻求身边同学的帮助,最后一分钟艰难的吐出不确定的答案。

五分钟一个问题,小年轻耽误不起。

但是最近教师评比的风头正盛,老班很多次警告过我们,教室的摄像头是全天开放的,上课都规矩点。

不知道是不是受这种风潮的影响,小年轻又开始不怕死的提问。

问我们问题会让她讲不完课,不问我们问题会让她被炒鱿鱼,孰轻孰重,她虽然讲课不好,但不代表没有脑子。

我正在改苏正阳给我判的试卷,这两天作业多,过了一天他才把卷子还给我。

毕竟是耗费了我几个小时完成的卷子,正确率可观,我不禁有些翘尾巴,得意劲都写脸上了。

然而我忘了这是在课堂上,小年轻找不到回应她的人,所有人都死气沉沉如临大敌,全身每个毛孔都写着戒备,就我一个人开心的像是回光返照。

满脸都是“不就是化学吗,有什么难的”的欠揍表情,乍一看还特别有自信。

小年轻喊我的时候我很迷茫但没有被吓到,我们都知道柿子要挑软的捏,小年轻就是这个软柿子,我没有受到惊吓,骨子里还是因为我确定答不出来也不会受到惩罚。

也许其他老师的提问,比如英语老师,比如老贾,我们被吓得浑身一颤的原因也不全是因为心理准备,而是本身对于他们的恐惧。

我在这样的紧要关头还能想这么多有的没的,也是足够镇定。

叉叉给我指出题号,选择题。

“油脂皂化后可用什么方法使高级脂肪酸纳和甘油分离。”

我看了看选项,第一次这样有底气:“选d,盐析。”

小年轻赞扬的点头:“那下一题呢?”

下一道是命名题,苏正阳给我留的卷子上有,我还特意把那部分的笔记都背下来了。

“系统命名的话是4—氯甲苯,习惯命名是对氯甲苯。”

小年轻眉眼弯弯,苹果机饱满的顶住的脸上的眼镜,仍旧是那个亲切的知心姐姐。

“有进步,坐下吧,大家都要像宁晨学习啊。”

在我坐下的两秒,苏正阳丢给我一个“不愧是我徒弟”的眼神,我屁颠屁颠的接住,回赠他一个“来日方长再接再厉”的假谦虚眼神。

我并没有注意到,小年轻不断赞扬我的喜悦声音,我这个当事人不放在心上,其他人听不进去,她像是一个和孩子说话的母亲,这两道题不难,她却会因为我一点点进步就开心的不成样子。

可是我们却都忽略了。

88.

在我背化学的日子里,苏正阳也逐渐安静下来,抓紧一切时间背单词做阅读,不再一有时间就跑到操场上闲逛,或者是在楼道里晃荡吹风。

不仅仅是我们两个,整个四班都弥漫着紧张的气息,被暖气烘烤裹挟着睡意,让每一个白日都过的飞快。

期末考试快要来了。

小学科学课,科学这种学科,小升初不会计入总成绩,也不会像生物一样有着有朝一日被扶正的机会,所以老师教的不用心,我们学的不用心,忘记了那节课到底是因为什么,老师忽然发了火,停在讲台上不再继续讲课。

好像所有老师都会这一招,生气了就不说话,停下来,默默的看着你,看到你毛骨悚然,不得不放下笔坐好,等候她把你的罪过娓娓道来。

那节课就是这样,那个慈眉善目的科学老师不擅长高声训斥,于是我们在沉默中一个接一个坐好,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胆怯的看着她。

她见状真的不再讲课,若有所思的问我们,老师不讲课好不好。

全班齐声,不好。

她又问,你们想上课吗?

全班再次齐声,想。

她的第三个问题姗姗来迟,你们觉得老师不讲课时间过得慢还是过得快。

这次我们没有齐声。

十一岁的脑袋里装的都是偶像剧和卫龙魔法士,哪里能参透这个中年老师的心思。

几个学生被她点起来,犹豫不觉得说“快了...”,看一眼老师的眼神,急匆匆纠正,“慢了慢了...”

我也回答了这个问题,不是被点,而是主动的。

说来奇怪,我的科学成绩一直都是九十五分以上,然后初中就把科学换成了政史地。

因为成绩的原因,科学老师是所有老师里对我最另眼相看的那一个,当然很可能是因为她不清楚我其他学科成绩。

我肯定地说:“慢了。”

“为什么慢了?”

“因为没有事情做,所以就慢了。”

时间流逝的快慢速度的确不同,看动画片时过的飞快,我每次都觉得刚看到片头曲马上就看到了片尾曲,而考试的时间就无比漫长,我大脑一片空白试卷也一片空白,每次抬眼看表都会让我发出挂表是不是没电了的质疑。

我记得那个科学老师很疲惫的一笑,招手让我坐下了。

她没有告诉我这是不是她想得到的答案,但是这个结论却留在了我心里。

忙碌,时间就跑得快,无所事事,时间比你还不着急。

如今的备考,是第一种情况。

89.

又是一节难熬的英语课结束,我看着英语老师夹着教材出门,转身侧脸贴桌子倒了下去。

叉叉推了推我:“没事吧。”

我没出声,一边摇头一边闭上了眼睛。

用脑过度,三分钟背作文的杀伤力不亚于一套英语卷子。

大脑的疲惫引发了我的困意,我嘴里嘀咕着“上课记得叫我”就睡了过去,也没管叉叉有没有听到。

梦里的我依旧睁着眼睛坐在座位上,班里的同学嬉闹打斗,值日生在擦黑板,小情侣借着打水的幌子在饮水机前说话,物理课代表举着手里的卷子在喊些什么,我听不清。

梦里的声音像是被水稀释,我在水底看着岸上的他们,每一个动作都被放慢,像是时间被封存在没成型的琥珀中。

都是最美好的样子。

世界有一瞬间的盲音。

然后我看到了苏正阳。

他坐在过道的另一侧,依旧是我伸出手就能碰到的地方。他还在背英语单词,眉毛拧成一团,又痛苦又较真的样子。

这个侧脸,原来我已经看了半年,依旧是初见时那副长相,分毫不差,只是从夏季校服变成秋季校服的差别。

他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嘴里嘀咕着英语默默转身,安安静静的看着我,琥珀在这一刻成型,阳光和温度都刚刚好。

然后他忽然无征兆的笑起来,不带平时的孩子气和嘲弄,只剩温柔。梦里的人会被做梦的人情感化,想象化,有些不真实,但也真的很美。

然后我听见他说:“你傻笑什么?”

我落回到地面上,声音画面重回眼前。

不是梦。

“嘿,你笑什么呢?”他重复。

我没起身,依旧把半张脸贴在桌子上,等待破散的意识重新回到我的脑子里。

“你背英语,特别好看。”只有部分意识的我充分诠释了什么叫神志不清。

“切。”他轻声一哼,脸上居然有些潮红,温柔迅速被孩子气掩盖,又是那个少年模样。

我读过一篇讲琥珀的课文,说的是一只蚊子站在松树上,碰巧这时掉落了一滴松脂,将蚊子包裹在里面,很多年后被人们发现,已经成了琥珀。

如果此时我们的头上也能掉落松脂将我们包围,在很远之后的人们就会看到这一幕,一个不怎么好看的女孩,侧着头朝向右侧,而那个地方,坐着正在背书的男孩。

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