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我喜欢你啊
作者:林城木森      更新:2019-09-14 07:06      字数:6181

69.

果然,我开门走出去,水壶的碎片一直延伸到宿舍门口,而被众人围着的人,是林亦博。

林亦博双手捂着眼蹲在地上,半条裤子都湿透了,我赶紧把她扶会宿舍。

我劝说了好久林亦博才把手放下来,左眼已经被她揉的红肿,我小心的扒开她的眼皮,发现眼睑里都是细碎的银色玻璃屑。

叉叉帮忙到了温水,我手抖得厉害,好半天才把那些渣滓从她的眼眶里弄出来。

“万幸,只是溅到里面没出血,不然就难办了。”我一放松便觉得全身绵软,直接坐倒在地上。

叉叉踹我:“怎么人家受伤你吓成这个德行。”

我翻了个白眼,心想你怎么会懂,我脑子里已经幻化出无数个我一失手成了千古罪人的画面了,甚至联想到之前苏正阳打趣我说我会把手术刀忘在病人肚子里的事情。

我愣了愣,这样的想象力就是我的特长吗?

“谢谢。”林亦博轻声说。

我回过神:“没事,都是舍友客气什么。”

全宿舍六个人,加上转学和去文班的一共九个,林亦博还是第一个在宿舍说谢谢的人,一下子带来一阵礼貌的疏离。

叉叉明显有些不自在,她和林亦博本来就没什么交集,见我们没事了就继续吃饭去了。

我站起身,瞥到她湿透的裤管。

“你先把裤子换了吧,半条都湿了,会感冒的。”

原来客气也会传染,我不知不觉也像她一样说话,说完不自在的咳嗽了两声。

林亦博摇头,表示拒绝。

“你不冷吗?”

“不是。”林亦博看了看阳台,“我另一条裤子洗了,还没干。”

“哦,那就穿我的吧,我的是新洗的,昨天刚收起来。”

我拉出自己的整理箱,找出校服裤子递给她,校服裤子像个麻袋,我忽然担心万一我的校服裤子太大了怎么办,毕竟林亦博那么瘦,像个火柴人。

可是话已经说出口,我又没有理由反悔,只好硬着头皮递给她。

宿管办的老师来敲门,让我们把外面的残骸收拾干净。

我拉了拉林亦博的手:“我陪你去吧。”

“那你的饭不吃了。”叉叉抬头叫住我。

“不吃了,我吃饱了,你帮我扔了吧。”我拿起门后的拖把,跟着林亦博出了门。

叉叉问过我,为什么对林亦博这样好。

这样好可能就是指,说话温声细语,耐心的特意提醒她老师让带的卷子和练习册;主动提出帮忙打饭,因为她总是省下时间看书只吃些饼干面包;轮到她做值日时帮忙擦黑板,拜托班长帮她打水;又或者是大公无私的分享苏正阳的笔记,把苏正阳交给我的解题方法统统教给她。

“你怎么对她这么好。”叉叉语气不快。

“可能是因为,我能理解她。”

“你理解个屁。”

“真的。”我摇摇头,“我有个初中同学,也是特别努力特别努力的女孩,就像林亦博,但是也成绩也一直上不去,最后中考考了和我一样的分数。”

“那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就是觉得上天未免太不公平,她们应该得到更好的,应该比我好。

“我就是觉得她们过的太苦了,他们只是学习方法不对,没准我帮一把林亦博的分数就能上来呢。”

叉叉第一次很嘲笑的笑我,嘴都没张开。

“你这什么歪理,她受到不公平待遇为什么你去拯救。”

我没回答,我没办法告诉叉叉,其实我不是单纯的同情她,可怜她,就平白做这些事情,我没有那么高尚。我不知道苏正阳给人讲题时是怎样的感觉,虚荣心会不会得到莫名的安慰和满足,也许他不会,但我会。

给林亦博讲题时,我才会觉得自己其实不是那么没用,还有比我更笨的,比我懂得更少的。

脑子里有一个好的宁晨和一个坏的宁晨在打架,一个说我友爱同学互帮互助,另一个则指出我的阴暗面,说我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成就感。

我没办法反驳,也没办法承认。

我更没办法告诉叉叉,我不仅是在拯救林亦博,也是在拯救我自己。

让我觉得奇怪的是,我和林亦博的关系越好,叉叉和林亦博的关系越糟,有时在食堂打饭碰见林亦博,我若是叫上她一起吃饭,叉叉就会转身把饭带回宿舍。

她在躲着林亦博,也给了我面子,做的若无其事不会让我难堪。

我有问过她为什么,叉叉口直心快,有什么说什么。

“不知道,我不喜欢她,看着别扭。”

70.

冬天忽然就来了。

记不清具体是哪一天,我和叉叉大早上手拉手冲进教室时,忽然发现她刚洗的头发上结了一层冰霜;早饭带进教室一定要提前装在口袋里或者书包里,不然五分钟的时间就会变得冰凉;水房升腾起的水汽烟雾缭绕,像是拍摄仙侠剧时特意制造的场景;而我们越来越离不开温暖的被窝。

还有一段时间才会供暖,很多个清晨,我只敢把眼睛睁开感受一下被窝外的温度,然后再紧紧的缩回去。

星期一的大课间不用跑操,用来进行升旗和早会,而我们却无比的想念曾经被咒骂的跑操,寒冷的天气,跑一跑总归舒筋活血,不会像一根冰棍一样冻死在操场上。

在教室是不允许穿外套的,用付厉的话来说,五颜六色的,一点精气神都没有,老师看着讲课都没心情。我们付厉是个钢铁直男,他还讨厌各种香味包括金纺,并且禁止我们用金纺——就你们女生事多,把衣服弄那么香给谁闻?

所以我们一进教室,就要把外套脱掉放在教室后空出来的两张桌子上,上操时在去后面拿,而上操的集合时间只有五分钟,全班六十多人都在这个时间拿衣服穿衣服,后排早就堵得水泄不通。没办法,我只能在大课间之前的课间就把衣服取回来,然后抱着上一节课。

而且更令我无奈的是,桦实的变态规定,课间操要求统一穿校服,外套可以穿,但要穿在校服里面,于是我只好把棉服塞在校服里面,臃肿的像只熊一样听校长讲话。

几年后当我离开桦实,某个冬天开始流行宽松的面包服,那时我想起的就是此时在桦实里的学弟学妹们,面包服套在校服里面肯定比我那时候难看多了。

叉叉站在我前面,舍长站在我后面,我们三个像奥利奥饼干一样挤在一起互相取暖,林城的妖风简直是要吹掉我的脑袋,我觉得我身体里的水,晃一晃都是冰碴子。

也不知道是哪个主任在讲话,风声里只能听到话筒里嗡嗡的电流声,董希站在我旁边,冷的一直在颤抖。

她没有穿外套,眼神闪烁看向看着五班的队伍。

五班队伍嘴前面站着他们的体委,挺拔的身材,也没有穿外套。

我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董希的,然后把她的手放进我自己的口袋,我口袋里贴着暖宝宝,像一个温暖的小火炉。

她朝我友好的一笑。

两天后,学校终于供暖,我靠着暖气深受其利,每早都会把牛奶放在上面加热,而比我更开心的,是苏正阳。

在我发出“你们南方不是应该四季如春吗”的疑问后,他用空前绝后的力气把纸卷打在了我的头上,告诉我南方的冬天比北方的冬天可怕多了。

“你们那里最低多少度。”

“零度吧。”

“零度也叫冷?”

“我们的冷和你们的不一样,你们是干冷,我们是湿冷。”

“有区别吗?”

苏正阳看了我很久,默默的说:“区别在于我们没有暖气啊。”

暖气打开了苏正阳新世界的大门,有一天我在上面热牛奶时他忽然问我:“你把纸袋放上面不会着火吗?”

为此我整整嘲笑了他一个星期。

在这个笑点过去之后,我又迎来了新的笑点,苏正阳被宿舍值班老师抓了,理由是他熄灯后不睡觉站在阳台赏雪,为此苏正阳委屈万分,在值班老师气的朝他大叫“长这么大没见过下雪吗”后,据理力争诚实的告诉他“长这么大我真没见过下雪”。

“你是没见到那老师被气的,我都担心他在我们宿舍晕过去。”班长坐在苏正阳的位置上,绘声绘色的给我们讲述昨晚宿舍的战乱。

苏正阳去办公室找老班领罚去了,回来时正见到我们一片人笑的欢快的样子。

班长在苏正阳找他打架之前迅速撤离,走之前扔给我一排爽歪歪,说是家长买的,他不爱喝:“你们几个分了吧,宁晨你可别独吞啊。”

我黑脸,心想我在他眼里到底有多大的胃量。

叉叉拆开包装袋:“他妈当他三岁小孩啊,现在谁还爱喝爽歪歪啊。”

舍长回头,冲她温柔的一笑:“我。”

我也扔给苏正阳一瓶,用来安慰他受伤的小心灵。

“老班怎么说?”

他头也没抬,搬出学校给我们定的的试卷书:“他让我今天做完五张物理卷子,今天做不完就翻倍。”

我安慰他:“果然是因人而异,要是其他人可能就是罚站或者跑操场了。”

苏正阳恶狠狠的:“我宁可跑操场!”

那瓶爽歪歪放在他桌角,我想了想,拿过来帮他插上吸管,可能是我的错觉,我动手时他好像得意的笑了一下,但是我回头递给他时他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在专心写试卷。

昨晚的雪只是开场白,苏正阳回来后不久,天上又开始飘落松软的雪花,叉叉不在座位上,我霸占了她的位置向窗外看,还很开心的喊苏正阳,逗小孩儿一样的语气:“你快来看啊,下雪了下雪了。”

我跪在叉叉的座位上,胳膊交叉搭在窗台上,然后把下巴轻轻放在上面,这是我最喜欢的姿势,每次做这个动作都让我觉得我还是个小孩子,无忧无虑不用想那样久远的未来。

很多高一的学生已经安奈不住兴奋冲到操场上,费力攒起地上还不厚重的积雪砸向同伴,眼神里都是快乐的光亮。

昨天第一次见到雪的苏正阳,也是这样子的神情吗?

我这才发现身后一片安静,他刚刚并没有反击我的戏弄,或许是忙着写卷子根本没工夫理我。

我回过头,却发现他就站在我的身后,由于我是跪着的姿势,所以视线刚刚和他的拉链平齐,要抬头才能看见他的表情。

这样看,似乎比升旗时见到的项岩还要挺拔些,而且浑身都是鲜活的大男孩的气息,不像项岩那样冷冰冰的,像个假人。

苏正阳伸出手把我的脑袋拧向窗外:“看我干嘛,看雪。”

记得小时候看过一个童话,说云的上面有一座冰山,天上的小精灵用锤子凿碎一点点,落下来就成了雪。我当时看到后气的不行,因为我妈一直哄我说雪就是没味道的糖,那只可怜的小精灵被我记恨了好多年。

而现在,我可真谢谢她。

大雪让人的心里变得放松和柔软,苏正阳说:“冬天快乐。”

“恩,冬天快乐。‘’

71.

林城的雪生来就带着一股狠劲,只要是下了就一口气下到铺满全城,好像等了一年就为了这个耀武扬威的机会,操场很快就被大雪覆盖,我们连着后半个星期都不用去上操。

一连三天的大课间,我都是在苏正阳化学攻击的枪林弹雨下凭靠意志力生存下来的,他在得知我初中化学方程式听写得过零分之后,深刻的认识到不能再纵容我的消极态度,否则就是师门不幸。

于是我每天可怜巴巴的背着他给我圈画的方程式和知识点,背完后拿回宿舍分享给林亦博。

林亦博的暖水壶炸了,我又刚好有两个,就把之前的那个借给她用,结果没想到没两天我借给她的那个也炸了,她只好托走校的同学又帮忙买了一个。

匆匆忙忙,两个星期又过去了。

我忽然发现,原来人在忙碌的时候,真的不会察觉到时间的流逝,这两个星期我都把心思扑在了化学上,再次迎来大礼拜时居然也会有“怎么又放假了”的惊叹。

经过之前苏正阳的教诲,我再也不敢单肩背包了,我妈要是知道她纠正我这么多年的毛病轻轻松松就被一个男生板正了,一定会质疑我是不是亲生的。

然后质疑我的居心。

苏正阳掂了掂我的书包,十二万分认真的问我:“宁晨,你背这么多东西回家,不重吗?”

“当然重。”

“那你背这些都是回去看的吗?”

怎么可能,这个书包的使命在我迈进家门那一刻就结束了,一般只能在家门口的墙角呆两天落灰,然后再等我原封不动的背回来。

“看...看啊。”

苏正阳一脸的不相信:“胡说什么,你是那种人吗。”

......

“要我说啊,你也别带这么多东西回家了,带着作业,数学和生物回来要收的。”他拿走我桌子上的一本练习册,随手翻了翻,然后皱起了眉头。

我顿时有一种没写作业被老师发现的感觉,因为那本练习册,基本全新,拿出去都能当新书买了。

这不能怨我,每学期学校都会定几卡车的课外练习册发给我们,然而留作业却只留其中的几本,多半还是老师从网上找来的卷子,所以大多是的课外书都是被闲置的,只能摆在座位上当个景观。

对此老师的解释是,有能力的同学可以找时间自己做,老师不讲,但是有问题可以去办公室问。

我相信百分之九十的同学都是我这种没能力的人,作业我都做不完更何况什么额外练习。不过也肯定有有能力的人存在,比如面前这个皱着眉翻我书的物理大神,他就经常从那些书上找物理大题做,还有柴雨辰,我曾经碰掉过她的一本数学练习册,发现里面密密麻麻都是字迹。

那一刻,我才体会到什么叫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们的效率好比瞬间移动,我的效率好比中国邮政。

“做这个,不用全做,就把我给你画的题写了就行。”

师父,你可能太高估我了,我回家只有吃饭睡觉这两件事,我会乖乖做了就已经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怎么可能全做。

苏正阳一眼就看穿了我那点小心思,淡淡的说:“答案我已经撕了,自己做,不要上网查,我回来提问。”

他说完就潇洒的去操场站队去了,留我一个人雷劈了一样站在原地。没了答案我基本就没了半条命。

虽然规矩上是说我们要排着队一直从校门走到大路上,但事实是走着走着人就散了,老师也不会太过认真,看着我们走到一半就不管了,他们心里也清楚,我们都已经是半大的人,自己走一段路出不了什么事情。

因为女生站队时有人说话,付厉一生气让男生走在了我们前面,苏正阳校服里面穿了一件明黄色的连帽衫,帽子部分露在外面十分抢眼,本来那抹颜色一直在我眼前晃,刚刚被散开的人群阻挡片刻却不见了。

我前后左右都看了看,实在是找不到他,便拔腿朝着远处的客车群走去。

走了两步,被人从脖子里塞进一大把雪,那抹颜色重新出现在视野里,苏正阳笑嘻嘻的像个小孩子。

在学校肯定是不能公开玩雪的,看个雪被罚了五张卷子多少让苏正阳长了些教训,连我都能看出他每次看到路边积雪时那种心痒还要抑制的感情,就像一个蛀牙的小孩在超市里看到了棒棒糖。

他趁我不备,又攒起一个雪球砸在我身上。

我却不知道为什么没了脾气,像被下了定身咒一样站在那里当活靶子,苏正阳见我不还手转身又去攻击其他人,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去招惹班里的男生,再躲闪着逃避反击。

他笑的那样开心,笑的我那些斤斤计较的小烦恼都荡然无存了。

这是我第一次在心底承认,我喜欢这个大大咧咧的男孩子。

长久的相处,让他不再是一个不守规矩的转校生符号,不再是成绩很好的理科学霸,他也有烦恼,曾经也有过拼命追赶的学科,他也有不懂的事情,会傻愣愣的听我讲暖气为什么不会着火,也像其他男生那样拥有孩子气的一面,活像小学操场上打雪仗的小屁孩。

曾经的他坐在我旁边,却一直让我觉得遥远。

而如今他变得越来越真实,我逐渐了解了他的点点滴滴。

这是一种因为了解带来的亲密喜悦,好像这次他是真的存活在我的生活中,而不是一个能够匆匆的来又匆匆的走的过客。

苏正阳,我喜欢你啊。

可是你喜欢我吗。

我攒起一个干净的雪球,悄悄走到他身后,他忙着进攻对面的男生,严重忽略了后方敌情。

他长得高,我伸直了手臂才够到他的脖子,正在我准备放手千钧一发的那一秒,对面的男生高呼着:“苏正阳你看你后面。”

而苏正阳真的回过头,我手里的雪球结结实实的全部扣在了他的脸上。

我的反应力再次上线,一秒都没有犹豫拔腿就跑,半分钟后,整条街都是苏正阳的咆哮声。

“宁晨你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