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犇叹了口气，“我们想的是百姓疾苦，上位者想的却是声名利誉。一统天下，千古一帝，这样的赞誉，谁不想要？可莞城是长乐国师留给南国的保护符，哪有那么容易被攻下？”

话到这里，涂钦遥望向远方，声音略微飘忽不定，“想当年泱泱云汉地大物博，繁荣昌盛，岂是今时今日可比？我有时候就会想，若是当初没有安和公主，若是我们依旧生活在云汉盛世，现在是不是就是另一般情景？”

牛犇微微皱眉，摇摇头说，“不可能，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即使没有安和公主，也会有别的人。况且当初的云汉，不过是表面兴盛罢了，内里早就烂成了筛子。若不是有长乐国师护着，早就不知道被谁灭了。”

涂钦叹了口气，双手轻轻摩挲着银簪，“内里再怎么不好，表面兴盛也是兴盛啊！怎么说不比现在好？”

牛犇嘴角漾起一抹苦笑，“是啊，怎么着不比现在好？以安和公主的聪慧骁勇，怎么拿不下玉奕城？若他们一举攻下玉奕，我们也不必南北对立，生死相搏。可她最后偏偏选了那条路，让人唏嘘。”

涂钦歪过头，看着满脸感慨的牛犇，“噗”地笑了，“大哥竟是这样看待安和公主的，我还以为在南国人眼里，都觉得她是一个忘恩负义、六亲不认的娼/妇呢！”

牛犇摸摸头，骤然被夸有些不好意思，语气却异常的正经，“她再怎么说也都是正统的云汉公主，当年公认的天下第一美人。她的美貌有目共睹，她的才情，便是当世一流的学子也不逞多让。史书之上，以偏概全，多有谬误，故而世人只知其狠厉，却忘了她的满腹才情，可惜了一个如此聪慧的女子。”

涂钦冷哼一声，“史书上记载的，都是皇室想让人知道的。当年的事到底是什么样子，几百年过去了，早就没有人清楚了。”

牛犇赞同的点点头，“说起来，天下分崩离析已久，恐怕很快那个真正的千古一帝就要出现了。”

涂钦垂下眼，“大哥以为那个人会是谁？京城中的小皇帝吗？”

牛犇摇摇头，“这种事情谁会知道呢？可能是他，也可能是我某位南国皇室，说不定路边的小乞儿也有飞黄通达的一天。天道无常，岂是你我凡俗之人可以妄加揣测的？”

涂钦抿抿嘴，终究忍不住问，“大哥，你说世上真的有仙人吗？当年的长乐国师，还有后来的……那个人，都是真的吗？”

牛犇冷哼一声，“什么那个人？不就是妖后吗？妖后就是妖后，有什么不可说的。当年国师在时，云汉年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据说便是他请风送雨的功劳。”

涂钦笑了笑，“看大哥叫妖后叫的这般顺畅，看来是看她不惯久矣。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有天大的怨恨呢！可偏偏当年若非有她，云汉早就灭了，哪还有当今的南北之分？大哥未免对这位，太冲了些。”

牛犇脸色黑了黑，虚掩着嘴唇说，“也没那么明显吧，毕竟她妖后的名号留在那里，想让人赞一句也不容易。况且她是妖后，说不定当年就是她坏了云汉气运，没有她云汉也不会连连败退，遭此大劫，直至今日亦不能恢复往日风采。”

涂钦摇摇头，“妇人历来是最难的。明明她什么都没做，偏要遭此非议，白白救了那么些人，临到头却无人替她正名。”

牛犇咂咂嘴，整理了一下措辞，说，“说的也是。就算当年没有那几个人，云汉也早晚会被别人割裂。那个盛世，不过是个空架子罢了。这个妖后，实在也不算什么。”

涂钦觉得有些好笑，“大哥，你一口一个妖后的，对她这般诋毁，却对安和公主那般推崇，便不怕南帝治你的罪？”

牛犇抿抿嘴，不情愿的说，“他治便治吧，反正这个皇位他也坐不久了。”

涂钦叹了口气，牛犇心直口快她是知道的，可这般口无遮拦却是不该。“大哥，你且记得，朝堂之上不比军中，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便该烂在心里。”

牛犇眉心紧皱，点点头，“这些东西我自是知道的，只是在你面前，有些事便不必忌讳。不然事事设防，处处留心，人生岂不是太过疲累？”

涂钦还是觉得不妥，可看看牛犇无所畏惧的脸，叹了口气，终究没有说什么。毕竟他不是什么微不足道的人了，手握三十万大军，就连南帝都要对他恭敬几分，应该没有那么容易死掉吧。

牛犇给她赎了身，送到了远郊。涂钦背着小包袱，匆匆告了别，抱着罗宁的骨灰赶往北国京都——长安。

她的身份隐瞒不了多久，南国皇帝不可能什么都不做，他一定会彻查，犹以他们这些与探子接触紧密的人为最。

一旦曝光，只怕还会连累牛犇以及当日相处友好的其他兄弟。她们这种见不得人的身份，南国绝对饶不了她，可偏偏北国也容不下她。可怜她和罗宁为了北国杀敌无数，最后却落得这般下场。

她的相貌太过惹眼，便易了容，使肤色暗沉，眼皮下垂，转眼间，怡香楼的花魁变成了死了丈夫的小妇人。

看着镜子中陌生而又熟悉的脸，涂钦心中五味具杂。易容之术还是邱毅教与她的，想到他最后还是死在了怡香楼，死在了大哥手里，只是因为立场不同吗？涂钦脸上又多了些悲伤。

驻守边界的将士们都说文武双绝的罗宁看上了怡色楼的花魁涂钦，为此不近女色。罗宁总是笑笑也不否认。但涂钦明白，罗宁眼里心里珍之重之的另有其人。

他们无数次出生入死，陷境逃生。

涂钦从一开始的迫不得已到后来的甘之如饴，一切变数只是一个罗宁。

她喜欢看着他，只要有他在，生生死死都变得无所谓。

而罗宁并非如此，他心里的那个人，是晚滢。

晚滢，晚滢，除了国师之女盛晚滢，还有哪个？

她不清楚为什么边境的一个小刺客会认识国师之女，也不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到底近到了什么地步。

可她知道，他自愿来到边境，自愿进入敌营，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建功立业，为了取得足够的资本，以迎娶他的心上人。

呵，罗宁到底和她不同。

她想，那根簪子她应该亲手送到盛晚滢手里。

嫉妒吗？她当然嫉妒，嫉妒的快要发疯了。她想把簪子扔掉，想欺骗自己罗宁心里的人是她，想让那国师之女自生自灭，可是一想到罗宁看着簪子温柔的眼神，她又该死的于心不忍。

她受过最专业的训练，路上遇到几批人，都是些不入流的小人物，走走停停，弯弯绕绕，终于在十天之后抵达了京都。

处理掉跟在身后的人，涂钦拍干净手上的尘土，心中微嗤，南国的人都弱到这个地步了吗？

不远处，巍峨的城门之上大写的“长安”二字。

涂钦望着斑驳的城墙，不绝的人流，默然不语。

三年前，她以暗探的身份被国师送离长安，如今回来了，她活着，身份却依旧见不得人。国师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变成了墓穴之中的一具尸体，一品大员的规格大葬，却也背上了谋逆的罪名。

功名利禄，权势地位，众人趋之若鹜，为的又是什么？有时想来，世人庸碌，当真可笑。

一旦踏入这道门，便是插手了国师府中之事，也注定了她往后的生活不能平静。不知道如今正端坐在北国皇宫中小皇帝到底是持什么态度？曾经贵比天女的盛晚滢现如今又是何模样？她以后的路，只怕比以前更不好走。

长安长安，天下未定，如何长安？

京都中人不曾经历战乱，又人流如织，行事间普遍带了一种敷衍，她很轻易的混了进去。

原先的相国府换了牌匾，住进了新的达官显贵，里里外外变了样子。天地之大，她该去何方寻找一个盛晚滢？

涂钦想了想，化了男妆，去了长安最大的青楼——梦生楼。那里人多嘴杂，最有希望找到线索。

可是，就连涂钦也没想到现实对她如此宽厚，她在那里直接看到了盛晚滢本人。

她被挂了牌子，拍卖初夜。

涂钦心中觉得有些不对，虽说国师谋逆的罪名已定，可皇帝还是按一品大员的名号风光大葬，就算查抄了府邸，他的女儿也不该到了流落花楼的地步。

涂钦看着台上笑意盈盈的老鸨和、底下明显遮掩不住激动神色的达官显贵，纨绔子弟，凤眼微眯，一个念头不经意间冒了出来。

一般□□初夜拍卖都会上台展示才艺，以此提高价钱，不知为何盛晚滢本人没有出现。不过看不看得见脸都没有关系，曾经权倾天下的国师之女，这个名头便足够了。梦生楼作为长安有名的花柳之地，没必要说谎白白坏了名声。

国师能够权倾天下，本就不是仁善之辈，被他打压的众人如今终于扬眉吐气。即使盛晚滢不过中等之资，大多人也乐得一掷千金。

一百两起拍，场上气氛异常热烈。

“一百二十两”

“一百五十两。”

“三百两。”

价格不断飙升，涂钦冷冷的看着场上诸人接近疯狂的表情。

不知道罗宁和盛子瑜死前有没有想过，在他们接连死后，他们一生最珍爱的女人会是这样的遭遇？

涂钦抬起头，看了眼二楼上一溜儿紧闭的房门，那个幕后主使应该就在上面哪个地方默不作声的观察吧。